1988 北京日記[下]
作者:劉卓輝
我們當然明白他不滿的道理﹐這時已三點了,音響還未妥當。之前已因爲家駒說他的結他擴音機有毛病, 對方一個技術員就說是家駒弄壞的, 還叫他賠償而吵過一陣﹐如今又說四點鐘場館停電, 不論什麽人都要離開場館,直到六點鐘。但是晚上七點十五分便開場, 一首歌也沒試過, 擴音機又諸多問題, 氣的做事認真的家駒真的發脾氣了。當所有人離開場館, 準備返燕京休息時, 才發現只欠家駒一人。但是車已等了好久, 怎麽辦呢?“隨和”的我們還笑說家駒太固執了,勸他也沒用, 決定放棄他了,打算回去幫他拿今晚演出的服飾來。 誰知道我們回到飯店半個小時, 家駒也得意洋洋的進門, 說起剛才的事情。“他們勸我先回來,說會想辦法找另一台擴音機替換。我就說既然你們答應有的話, 我就在這裏等, 直到看見爲止。很快, 他們還找來兩台哩, 一台是做後備的。這些人就是要跟他們硬碰才行。”家駒在大發議論﹐也幸虧家駒脾氣夠硬, 否則演出不知會怎麽樣!
原來, 他們六人中午到場館來, 崔健也夥同一幫人來了,跟BEYOND認識及吃過飯後, 因爲要趕到長城演出, 所以走了。家駒說崔健也挺友善的, 但覺得他不太喜歡問問題。這晚, 我自己有事要做, 沒有去看﹐竟然發現我那部沒有收音機的
WALKMAN收聽到大陸的電臺廣播﹐這是在哪裏也從沒有發生過的事。
到十一點, 他們宵夜回來, 知道全場一萬八千座位全滿, 不過到中途卻陸續跑了一半, 反應還不錯。原來他們只彩排了三首歌便正式演出。開檢討會議時, 除了將節目做一些增刪調動外, 不知哪個說整個過程只是唱歌可能太悶, 不如叫劉卓輝上臺跟女司儀開開玩笑, 說說笑話作爲調劑吧! 在盛情難卻的情況下,我只能充當廖化。女司儀袁心是中央電視臺英語新聞報告員, 才二十四歲, 英語很棒, 長的不錯, 也挺時髦的, 只是常說英語, 使人不太習慣。家駒約了她第二天吃午飯, 我便趁此機會跟她準備一下明天的講稿。
十月十六日 北京
第二晚的演出很快又到了。我們抵達後臺時, 有一個朋友阿東在述說昨午清場時,丟了一個放了相機及文件的塑膠袋, 後來到保安部報失, 保安人員說他們檢獲了,但有一個青年來到說是他遺失的, 還清楚說出裏面的東西, 故此便被他領走了。
說的時候, 阿東猛然想起就是那個曾跟我閒聊的青年。那是我不認識的一個人,在台下看彩排時忽然走過來跟我搭訕, 問一些關於超越樂隊的問題, 我見他頗有禮貌, 樣子很耿直便跟他閒聊起來。 他其中一個問題是, 爲什麽超越樂隊沒有一個彈鍵琴的, 我說這是風格問題, 他對此仍然很奇怪。因爲北京的演奏樂隊, 是缺了鍵琴不行的。他們沒有鍵琴襯底, 整個音樂就會空洞了。這種情況當然跟技術有關。最後他還給了我地址。想不到, 我遇上了一個笨賊, 因爲地址確是他住的地方。
之後, 我跟袁心跑到化粧室對稿。說是化粧室, 這裏除了一台電視機, 一張大會議檯及很多凳子外, 就只有一面不大不小的鏡子。 首體原是體育館 ,但現在有很多演唱會都在這裏舉行, 當時號稱全國最大的演出場館。
時鐘正指著七時十五分,後臺人員不停的催著, 其中一個男人竟對超越樂隊說:“有什麽事發生由你們負責。”語氣之嚴重, 態度的惡劣, 真令人反感。其實那不過遲了五六分鐘罷了。上半場, 超越唱的是首本名曲, 但對北京觀衆, 卻全是陌生的, 而且還是廣東話, 反應當然不用多說﹐到中場時真的跑了一半。
當貫中唱出國語版的“大地”時, 才掀起第一個高潮。證明他們若多唱一些國語歌, 那一半觀衆是不會跑了那麽多的。 在“大地”的中段, 樂隊加插了四人各自的獨奏部分, 觀衆情緒非常高漲﹐尤其是世榮的鼓擊獨奏, 顯然是最受歡迎的一環。
我此時坐在台下靠近觀衆席旁, 突然有一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遞給我一字條,我一看, 是幾首有點陌生的歌曲, 他讓我叫他們唱。我說這不是他們的歌, 他們不會唱的, 女孩說:“怎會不是他們的歌,(指著字條裏的“無名的歌”)這是他們寫給彭建新的。”我才恍然大悟, 她竟然連彭建新也知道, 可惜, 超越卻沒有唱出。不過, 換來的就是全晚最使觀衆雀躍的“一無所有”。家駒的普通話雖不是很好, 但那份味道卻不比崔健遜色。 最寶貴的是家駒有個人的演繹方法, 不是在學崔健唱。這是我聽過數十個重唱版本中最好的一個。跟著就是我跟袁心上臺做“騷”的時候了。可惜我未及發揮最精彩的講稿時, 就有人鬧哄起來。袁心聽到馬上早早收場。其實我也不曉得是不是喝我們的倒彩。這五分鐘面對幾千觀衆的場面, 我還是第一次經歷哩!
最後, 他們以一首國語版的“舊日的足迹”結束了兩個小時的演出。但是觀衆並未立即散去, 如果場館允許以及樂隊有準備的話, 應該是可以安歌的。樂隊進入後臺後, 想不到的是台前工人的收台速度快的那麽驚人, 一個用了幾日時間佈置的舞臺, 他們用不到半小時便收拾妥當。難道是趕著回去睡覺嗎?
經過一番波折的“香港超越樂隊演唱會”至此曲終人散。如今只余明天的遊覽節目, 後天便要離京了。
十月十七日 北京-長城
第二天早上九時,大家雖然睡意仍濃, 還是爬起來到偉大的長城去。 主辦單位的劉小姐和幾位同事已在車內等候多時了。這幾天來的緊張氣氛至今已煙消雲散,其實大家都是爲了事情做的好,衝突定是難免的了。
八達嶺長城真遠, 坐了兩小時才到。途中一段堵車時, 看見一個被玉米稈(草席)蓋著的死人躺在路邊, 前後都停放了一輛載著柴木的騾車, 零星的柴木散在地上,有幾十人圍著觀看, 就獨欠救護人員出現。
第一次到長城, 沒有想象中的偉大。我們爬上左邊的長城, 爬到最高的烽火臺, 當中經過一截頗陡斜的梯級時, 雖然有點危險, 但有很多老人也爬的上,我們又何來好漢的氣概呢? 反而從長城北看塞外的風光, 卻有一份不能從口說出來的那種一望無際的感覺。
走完長城, 又趕著去頤和園。抵達時已近日落西山了﹐誰還說要去十三陵、故宮……
十月十八日 北京-香港
第二天吃過早餐,便出發去機場。大家最高興的笑容好象現在才出現。樂隊準備回港後隔兩天便到泰國渡假, 家強更說恨不得從北京直飛曼谷。
抵達機場,我立即去找那個鄭先生的朋友。等了一個半小時才見蹤影, 此時其他七個人已進入候機室了。我給他五百五十五塊人民幣及工作證, 他皺起眉頭說現在檢查很嚴, 人民幣不知行不行, 反問我有沒有外匯券。我這時候才發現我只有一千塊港幣, 還差兩百塊才夠。我求他幫幫忙, 試一試吧! 否則真是挺麻煩的。
他進售票處一會兒便出來, 答案是不行, 還說就是行, 我也開漏了“介紹信”啊。我的天, 我現在應該怎麽辦啊! 他叫我自己想辦法﹐想好去找他。我呆在沙發上﹐打電話去叫朋友來救命好象很過份, 自己入城找人又費時失事。他們的飛機還差五分鐘便起飛, 我便進入海關問那職員是否可以叫飛機上的人下來, 他堅決說不。
這時候我已留在機場超過三小時了。最後想到爲何不找一個香港人換錢呢?只是兩百塊就行。我會用一比一或超過一比一的人民幣跟他換。在離境處, 怎麽都沒有香港人, 於是又拿著兩手行李跑到下層入境處看看, 終於發現幾個西裝筆挺的青年人, 看來是出差來的, 我便上去細說原因。 他們起初並不答應, 最後還是可憐我, 給了我兩百塊港幣, 卻堅決不跟我換錢。我送了一本“大影畫”的創刊號並圈著我的名字, 還留下傳呼機號碼, 讓他過幾天回港便傳呼我還錢。
此時我才舒了一口氣﹐兌換外匯券後, 找到那個職員, 便把五百五十五元的外匯及回鄉證給他。他進入售票處後, 再出來問我拿工作證。這時候我已知道他搞什麽鬼了。但是誰叫我趕著走, 我能不給他任意宰割嗎?
終於我得到一張沒有寫明用外匯購買的京穗機票及他殷勤的、不排隊的過關服務, 臨行前還跟他熱情握手, 他說:“以後有什麽事, 可隨時來找我。”我帶著滿腔憤慨離開北京﹐還是誤點了一小時起飛的飛機。
BEYOND是第一隊在中國開自己演唱會的樂隊。
我卻面對了二十多年來最狼狽的一件事。
“超越大地的五天, 開心嗎?”
“ 還可以。”
作者:劉卓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