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黄家驹:除了天才,还能说什么 - 刘卓辉
2004年8月25日10:4 时代人物周报
- 文 刘卓辉
一转眼十三年了.应该是1991年的一个晚上,在我们一帮文艺青年经常聚集的咖啡厅,我最后一次碰见家驹.我们没有事先约定见面.那时,我们一帮人有空都会去那,遇到谁就跟谁坐到一块谈天说地.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先到,家驹一个人后到.他一坐下就说起Beyond乐队准备去非洲的事.
之后我们有两年没见面.我在北京做大地唱片,工作很忙.Beyond进军日本市场,家驹长期住在那里.在北京的时候,通过他们的经理人,我的好朋友陈健添,寄来家驹作曲的原始小样,只有他哼着的旋律和吉它伴奏.我写了跟他合作的最后几首歌《长城》,《农民》和《情人》.最后一次见到他,就是两年后他出殡的那天.
我第一次知道Beyond是在1983年3月6日.那是在香港艺术中心举行,由《吉它杂志》(主编是黑鸟乐队的郭达年)主办的乐队比赛.这个日子我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当晚看到一个美女观众,后来竟然在街上重逢而发展为一个暗恋故事,让我日后为张学友写了多首情歌去怀念她.那次比赛,Beyond以一首progressive rock(前卫摇滚)风格的作品《Brain Attack》(脑袋侵略)得了冠军.
1985年,我的朋友陈健添正在经营一家独立制作的唱片公司,当时租住在我家.有一天,我问他知不知道有个乐队叫Beyond的,他说不知道.我告诉他Beyond不错,过几天有演唱会(就是那个在坚道明爱举行的"Beyond再见理想"演唱会),可以去看看.我也在1986年参加了一个填词比赛得了冠军,就是1988年夏韶声演唱的《说不出的未来》(原曲是李寿全作曲/演唱,李大春作词的《未来的未来》).就是这个缘故,陈健添找我帮Beyond的下一张专辑写了《现代舞台》(1986),开始了跟家驹的合作.而第二次合作的《大地》(1987),让大家初尝成功的果实.
1988年夏天,刚刚冒出头的Beyond到北京举行了两场演唱会.我因为到过两次北京,有幸作为导游被他们邀请同行.当年,一个唱粤语歌的乐队,能到北京首都体育馆开演唱会,从各方面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
在我的推荐下,家驹准备唱崔健的《一无所有》,我也临时写了《大地》,《旧日的足迹》的国语版.听家驹说,他们走台时,崔健去看了.不过以家驹当时的普通话水平,相信大家很难聊到一块.那趟旅程,我和家驹同住一室,让我发现男人原来也可以有很多美容用品的.
很多记者问我,怎么跟家驹合作的.其实在为他填词的六七年里,我从未直接和他联系过关于写歌的事,一般都是通过经纪人,唱片公司和制作人.我每次把歌词用传真机发出后,都不会收到任何人的回音.我常想,如果家驹不会写词,不是英年早逝,我们合作到现在,我应该可以赚很多很多版税.
那夜在咖啡厅,他说要去非洲.我问去非洲哪里,他说去非洲首都.我当时一笑.他为什么去了肯尼亚,回来就能写出《光辉岁月》,《Amani》?除了天才,还能说什么.
在异国他乡的家驹,漂泊感会令他希望有种依靠,而作为中国香港居民来说,祖国太遥远陌生,缺乏实质了解。
家驹远远审视着这陌生国度,长城是中国文化象征,农民是中国最大群体,凭着对两者的感觉,他的曲和刘卓辉的词天衣无缝结合,造出悠远深沉意境。
好曲一定要好词才能完美,黄家驹和刘卓辉这对搭档是完美的。他们总是心有灵犀,合作十五首歌全是精品。
家驹去世后,刘卓辉渐渐不再填词,说找不到好曲。
他和家驹相呼应的质朴沉稳在越来越充满沉沦情欲的香港已无用武之地,沉寂是无奈也是必然的。
出名又如何?成功又如何?艰难又如何?都抵不过一个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的生命,一个给朋友家人带来温馨的生命,一个写出很好音乐的生命。
江湖夜雨十年灯,人事浮沉几番新,是也,非也,化为蝴蝶。
家驹对音乐很执着,对吉他更到了痴迷地步,也是香港公认的吉他顶尖高手。
曾经在TVB一个大型晚会上,家驹和好友,太极的邓建明即兴吉他大斗法,整整玩了20多分钟(有点奇怪,当时怎么被允许了?!),看到台下的人目瞪口呆。
PAUL的技术有八成学自家驹,香港有不少人也是家驹的学生或受过点拨,比如后来出现在BEYOND演唱会上的吉他手黄仲贤,而当年玩乐队的少年起码有九成是受家驹影响,一直追随他。
除了吉他,很多乐器家驹也拿得起放得下,如贝斯,鼓,萨克斯,笛,键盘等,少年家驹最喜欢吹萨克斯,但买不起,他捡回邻居遗弃的一把吉他,从此步入音乐生涯。看过一次家驹吹萨克斯,我一直认为吹萨克斯很优雅,家驹当时的风度大约倒了不少人,至少我这么觉得。也见过一次家驹吹笛,86年的剖析演出,家驹用笛伴奏〈旧日的
足迹〉,长达三分钟,吹错一下,羞涩地笑了,唱的时候把笛象宝剑一样抗在肩上,让我想起少年剑客,那样意气风发。
〈沙丘魔女〉里的笛声是家驹吹的,应该是他公开发表唯一一次不是吉他的乐器声。
家驹一生中写下至少七八百首曲,只有廖廖一百多发表,没发表的也有少量流传出来,有些类似圣歌,有些以七大洲或一些城市做主题,表达对这些地方的感觉等等,各种各样的风格题材都有。
听过的DEMO,我最喜欢《Southern All Stars》,感觉如在晚风中,满天星光下,轻弹吉他,落寞但恬静。
这些未发表作品跟家驹发表的作品比,就象藏在海底的根基和露出海面的一角,让你由衷地感叹他的才华。
很可惜,这些深海下的东西永远不能看到了。
家驹发表的作品除了十几首情歌外,大致可分为励志,BEYOND式怨曲,和平与爱,家国情思四类。
他的作品没有隐晦嗳味故弄玄虚,也没有学院派的华丽精致,鲜明简朴无修饰。
如果说许冠杰是开创门派的一代宗师,家驹就是他门派里最出色的高徒,能最好继承歌神那种深入平民,简洁明朗风格,只有本身出自草根家庭的黄家驹。
他们有很相似的东西,都是受西方音乐影响成长,都是十六岁开始玩乐队,都写得一手好曲,会玩很多乐器,而且形象都是那么健康。也是乐队出身的许冠杰写歌旋律优美,编排比BEYOND更简练短小,却仍然动人,充满人生真实感触。
但许冠杰绝对不会负上ROCK的累,而做着类似事情的家驹却一直背负这样的累。
他们之间的渊源也不浅,许冠杰很嘉赏家驹,和朋友合作的专辑《SamAndFriends》就有家驹作曲的《交织千个心》,那时BEYOND还不是红乐队,对着许冠杰,年少气盛的家驹也恭敬叫声“大哥SAM”。
在粤语流行曲方面,家驹能写硬朗豪放的歌,也能写优美婉约的歌,以简明流畅的旋律,直抒胸臆的词表达人生,和许冠杰相似。
两者的曲调,一个古雅和诙谐,一个质朴和率真,但许冠杰的层面更广,面对所有男女老少,家驹主要是面对年轻人。
“鬼马歌”不是随便就能作唱的,没有许冠杰的睿智温文,会非常恶俗。
如果没有切身体会,或者那种心怀,比如叫那些一派高贵沉沦的歌星演绎,只会矫柔造作。
对家驹来说,本身的环境令他感同身受,向歌神致敬翻唱的《半斤八两》轻车驾熟地演绎出来。
以前他们就作过首〈俾面派对〉,调侃参加娱乐圈各种派对的无奈。
92年出的试探性粤语EP《无尽空虚》只有三首歌:无尽空虚,点解点解,长城(日语版),《点解点解》便带了许氏“鬼马歌”风格,预示以后会有类似歌曲出现。
《乐与怒》里的《爸爸妈妈》和《无无谓》运用大量俚语,《爸爸妈妈》说97问题,家驹还有段搞怪念读。
《无无谓》被四人怪里怪气地调侃每天不知所谓的人们在为了什么活着。
许冠杰急流勇退后,香港唯有BEYOND作这样的歌面对世俗生活,继承中也加上自己特点。
家驹绝对能成为走得更远的英雄,步入更高的殿堂,只可惜一切戈然而止。发生巨变后BEYOND所有计划打乱,“鬼马歌”在今天的香港绝迹。
家驹受许冠杰的思想影响也不浅,从他写的一些歌词可见一斑,但毕竟年轻,有着血性和冲劲,所以他的歌总带着男儿的阳刚之气,基本上我没发觉哪首歌适合女子唱。
除了音乐,家驹还有五大爱好:睡觉,吃东西,看书,聊天,沉思。
他在工作繁重的日子用安眠药才能入睡,怎么也叫不醒,所以常睡懒觉迟到,被同伴们埋怨惩罚,有时记者也会问家驹你还迟到吗?让他不好意思。
家驹走后,PAUL说不会再埋怨了,是家驹就是爱迟到。只是家驹这一睡不仅会迟到,还是永远不起来。
1993年6月24日,Beyond四子到东京富士电视台拍摄一个游戏节目。这是日本一个非常受欢迎的游戏节目。而这个节目的两位主持--内村光良和Nanbara在日本十分出名(Nanbara又叫做Nanami南南见,是黑色饼干的成员之一)。此节目是富士电视一个极受欢迎的制作,由1990年10月开始启播,收视率很高,当时每逢星期六,安排在黄金时段播放。
Beyond乐队近年锐意进军日本乐坛,1992年7月25日,先推出细碟《THEWALL》(长城),1993年6月25日,则准备发行第三张细碟《想要夺取你的唇》。出事当天,Beyond参与的这个游戏节目,就是作为这张新碟的宣传活动。
Beyond原定将于7月1日,在新宿的TOWERRECORD公司,以EM广播进行公开录音。同月18日,将于八王子区举行歌迷聚会。同月22日,则前往大阪进行宣传活动。
当时电视台正在录制一个综合性节目,并邀请了一批嘉宾参与演出,其中包括香港Beyond的四名成员(黄家驹、黄家强、黄贯中、叶世荣)。
日本凌晨1时(香港时间半夜12时),录制开始,在一个名为"对决CORNER"的游戏环节中,当天12名嘉宾分成两组,在一个舞台上进行比赛。
舞台高约3米,台的中央有一个水槽,上空悬缀"宝物",由两组人争夺。比赛进行了15分钟,两队人集中到台的一方,由于台上湿滑,有些人滑倒并撞向台后的背景板,由于冲力大,背景板后的支架脱落,而节目主持人内村光良(28岁)及Beyond的黄家驹(31岁),分别坠落地上,黄家驹不幸头先坠地,陷入了昏迷状态,而内村光良却仅受轻伤,并无大碍。
在日本时间凌晨1时25分及30分,两辆救护车分别赶到,把二人送往就近的东京女子医科大学医院就诊,经医生诊断,证实黄家驹为急性内出血及脑挫伤,一直未能苏醒。黄家驹所住的东京女子医大,位于新宿区川田町,为6层高建筑物。家驹被安排在顶楼一独立病房留院观察。当日在日本,只有一份晚报报导了这宗意外。
事发后,该院发言人称黄家驹仍然昏迷,情况严重。由于仍未确定脑部受损程度,故不能马上进行手术,一切待进一步检查才作决定。
至于Beyond其他成员,亦多次前往医院探望黄家驹,在医院等候进一步消息。
东京女子医大加强了守卫,一切闲杂人等拒于门外,除了黄家驹的亲友外,就只准富士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进出。
闻风而至的Beyond歌迷,不能进入探望,只好怀着忧伤的心情,在医院外面等候,有些女歌迷守在一家食店折纸鹤,打算连夜折好一千只送给家驹,望他早日康复。
日本艺能界发生过的演出事故,以12年前的1981年10月5日,河合奈保子在NHK电视台作演唱彩排时的一宗意外最为严重。当时河合奈保子年仅18岁,在舞台上不慎踩进洞口,跌落4米高的台下地面,导致腰椎骨折断。
1993年6月25日,家驹的家人去了日本。另外商业二台DJ郭启华亦去到日本。他从日本一位友人口中得知此事,而香港的传媒对于此宗意外非常关注,但由于台风和签证的关系,他们被迫延迟出发到日本。意外发生后,Beyond的日本经理人并没提及这件意外。这反映出他们和富士电视台有意把事情隐瞒。大部分的日本报章均有报导这宗新闻,但是篇幅却相当小。而大幅报导这次意外的报纸,亦只提及内村光良,并没有怎样去报导家驹的情况。相反在香港,所有报章均以头版和大篇幅去报导这次意外。
1993年6月26日晚,家驹的情况一度危殆。后来他吃了一名气功师的药。此名气功师乃北京人,名叫辛勇,从电台工作人员处得知家驹之事,立即从大坂乘车连夜赶赴东京,诊断家驹病情。随即使用三种中药配合发功,为家驹治病。他所用的三种中药为"安宫牛黄丸"、"苏合丸"、"至宝丹",据熟悉中医的人士指出,此三种药是解穴之用,对于瘫痪、脑血栓有疗效,但对昏迷、积聚淤血似乎并不合用。香港一名脑科专家指出,如果脑部受重击,伤者可能立刻陷入昏迷,而脑部肿胀会令脑部压力增加,如压力超出可控制范围,伤者会因脑缺血而死。他指出治疗脑出血的标准是立刻替病人进行脑扫描,如发现瘀血就要进行开脑手术、清除瘀血及放入仪器测量脑压或用药物降低脑压。
这位脑科专家表示:"据外电报道,黄家驹受伤后未进行过手术,此举有点令人奇怪!"但另外一方面消息是:嘉禾公司曾请人去找南斯拉夫两位出色的脑外科圣手准备来治家驹的病,这两位专家,当年曾治疗在南斯拉夫拍"龙虎兄弟"受伤的成龙,十分成功。但当时,他们的国家正处在战乱中,两位脑科圣手一位下落不明、另一位叫积奇的,则被塞而维亚方面招入军中做军医,很难来日本。
在香港,商业二台为家驹举行了一个祈祷会,希望家驹能早日痊愈。在这次祈祷会中,太极的邓建明以及商台的DJ作了《爱的力量》,祈求家驹能够闯过这一个难关。
香港的报章继续报导家驹的情况,但由于日本方面的新闻封锁,香港的报章只能得到很有限的消息,大部份报章只说家驹情况尚可。
27日,香港的报章报导了那一个祈祷晚会和家驹的治疗情况。而大部份的报章指出家驹的日文名字"Koma"与英文昏迷"Coma"的发音相似是非常不吉利。
1993年6月28日富士电视台设立热线给香港。同日,富士电视台举行了记者会。在记者会上,家强希望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并抱头痛哭。
29日香港报章已没有什么有关家驹的消息可报导,他们主要报导了记者会的情况。在日本,可能由于家强的一番话令到他们开始增加对家驹的报导。
无力回天,家驹黯然离去1993年6月30日,东京正下着雨。
传媒的报导大概是说"家驹的情况稳定","我们也无能为力,只有为他祈祷",富士电视台亦指出他们不会停播这个危险的游戏,而Beyond的日本经理人亦继续否认有关新闻封锁的事。
就在这一天,香港乐坛天才--黄家驹于日本时间下午4时15分在日本东京逝世,享年31岁。
同日黄昏,富士电视台举行了记者会。以下是由记者会中抽出的:"黄家驹先生,香港摇滚乐队Beyond成员之一,不幸在游戏节目中由台上跌下,其后被送到东京女子医院救治,但由于头部受到重伤,于6月30日下午4时15分与世长辞。"
"我们希望黄家驹先生得到安息。在此,我们亦向黄家驹先生的家人表示深切慰问。这次意外对于黄家驹的家人以及他的乐迷是非常可惜的,我们对于这次不幸的事件表示遗憾。我们在此保证,同样的意外将不会再次发生。"但是,1998年又有同样的意外发生。一名富士电视台的职员在节目中由大厦跌下,但该名职员并没有死亡。
"他的家人和Beyond的成员都在医院陪伴他到最后一刻。""我们认为这次意外是在我们意料之外,但无可否认,意外是在我们的录影厂发生。我们将会展开全面的调查,并会商讨有关赔偿的安排。"
Murakami先生对于传媒的问题有以下的答复;(问)我听说当内村光良和Nanbara知道噩耗后,他们都有去医院探望黄家驹先生的家人,是否真的?
(答)是的。他们两人都去过医院,他们都非常震惊。他们对于黄家驹的逝世表示哀悼。
(问)为何富士电视台迟迟未将有关消息向香港报导?
(答)这有两个原因:第一,这是我们头一次遇上意外涉及两个不同地方的人。第二,我们在语言上的不同。我们对于未能及早向香港各位发出消息感到抱歉。
(问)我们听闻在台旁边并没有护垫,是否有此事?如果是真的,为何会这样?
(答)是的。我们并没有预备护垫。我已说过,由于我们在此之前未遇过同类意外,所以我们并没有预备护垫。
(问)事前有没有预先在这环境下做过预备工作?
(答)有。由副导演安排。
(问)你们会否暂停这个节目一段时间?(答)这个节目因播映棒球和足球比赛而会暂停。在这段暂停播映期间我们会做中一个适当的决定。
以下是内村光良和Nanbara说过的话:
我们一直期与在香港很有名的摇滚乐队Beyond一同演出。但很不幸,发生了这次令人难过的事情。我们觉得很遗憾,亦为他祈祷。我们希望黄家驹先生能得到安息